泰何怒气冲冲地扔了一把骰子,三个骰子中的一个掉到碗的外面。巴鲁卡斯拍手大笑。加斯帕不予置评。
杨昆咕哝着梦话醒了,他窝在墙角睡得很不舒服。红头发的卡米拉倚在门口打了个呵欠,想着赌场何时收工。
克罗伊茨从门口路过,不屑地瞥了一眼这帮彻夜不眠的赌徒。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了。
“将军,再来抽张牌吧。上次说到您的儿子前途光明。”乔治从某个角落跳出来。
“我没有儿子!”克罗伊茨咆哮着说。
克罗伊茨非常不喜欢乔治(这个玩纸牌的小混混竟敢自称与盖尔陛下同名),所以乔治尤其喜欢给他抽纸牌。牌面上的命运未来总是惹得他大为光火。
乔治吹了声口哨,“可是纸牌知道,”他飞快地洗了一遍牌,“人生并非坦途,途中遭遇黑发黑眼的神秘剑客,不知是敌人还是一生的朋友。”
克罗伊茨恼怒地想起了格奥尔格·普莱姆,那个嚣张的蠢货居然真的跟盖尔陛下同名。但他不能因为一点小事跟无名鼠辈发火,这样会使汉弗莱有充分的理由轻视他。
他离开赌场,拐弯处差一点撞上提尔,少年露出歉意而礼貌的微笑。一瞬间克罗伊茨不禁开始想象,假如某天自己下落不明的儿女忽然在战场上现身敌方。他不忍继续往下想,想对提尔说些什么,少年却已经走开了。
加斯帕挑了挑半边眉毛。“头儿,来玩一把?”
他的语气不很热情也不很冷淡,跟平时没有两样。
提尔拿起骰子随意丢了一下,六六六。加斯帕二话没说,把桌上的钱统统推到他面前。泰何在旁边捶胸顿足——当然了,就在昨天晚上,那些钱还是他的。
“你要是把钱输光了,赊账也可以,”卡米拉冷眼瞥着他说,“反正世上没有我夜叉卡米拉收不回来的债,哼,哼哼,哼哼哼。”
“你不是前一阵刚有一笔高利贷没收回……呃啊!”泰何只说了半句话,就被卡米拉和巴鲁卡斯合力揍下了赌桌。杨昆怜悯地望着他,没有施救的意图。
“运气不好就不要赌了,大哥。”杨昆说。
“要不要玩牌?”乔治忽然又跳出来,“可以提升运势——”
“天,你怎么不拿纸牌去救那个青雷。”
泰何重新爬上凳子,摇摇头。“护身符救不回一个人的运气,只好靠自己把坏运气消耗光。”
“如果护身符是可信的,纸牌就没有不可信的理由,”乔治捻着几张牌,轻快地说,“大领导也知道。他跟我玩牌。”
“嘿,”巴鲁卡斯用胳膊肘捅捅他,“你干嘛叫他大领导?”
“青雷叫他大领导。”
“青雷干嘛叫他大领导?”
“我为什么会知道。你去问青雷。”
“喂,头儿,青雷干嘛叫你大领导?”
“因为他就是大领导,有大好运气的大人物,”加斯帕冷不丁插了一句,“除了他没人能从我的局里赢走五千块。”
“大领导!在我摸骰子之前快让我摸摸你的头!”
“大哥…………”
“……先生,您在这里。”
马修慢慢走过来。他平时很少走到赌场来。卡米拉象征性地扶着长枪行了个礼。巴鲁卡斯和杨昆站直了一点。乔治笑嘻嘻地打了招呼。加斯帕抬手碰了碰额角表示问候。泰何忙着摇骰子,没有抬头。
“我在这里。”提尔没有目的地重复了一遍。“这儿有人。”他说。
“您不必要起这么早。”
“我睡不着。”
“……”
泰何终于从百忙中抽空瞅了他们一眼,“大军师,他还年轻呐,你要安慰他,钓鱼给他吃。”
“最近没有时间钓鱼。不过我的钓竿可以借给你。”马修谨慎地说。
“啧,大军师,”巴鲁卡斯搓搓手,“别每天只顾着教他打仗,也教教他钓鱼好了。你得爱惜他。打仗的日子长着呢。”
提尔看了看四周。“我马上到会议室去。”他说。
“不,我只是想确认您在这里,”马修说,“想让某些人来开会,至少等到中午,所以如果您想在随便什么地方多待一会儿,随您喜欢。”
“……谢谢。”提尔小声说。
“我要去睡觉了。”卡米拉忍无可忍地宣布。
“去去去,把我的晦气带上去。”泰何死盯着碗里旋转的骰子。
西多尼亚突然出现在角落里,把杨昆吓了一大跳。巴鲁卡斯大声撺掇泰何继续加注。乔治自己摆了个复杂的牌阵,吹着口哨一张接一张地翻开。卡米拉趾高气扬地上楼去,似乎在楼梯上与欧尼尔进行了不甚愉快的简短交流。外面渐渐响起忙碌的脚步声,玛丽热火朝天地打扫着铺面,钱德勒把各种奇怪的饰品拨弄得叮当作响,厨师和杂役开始烧火,水寨正在逐渐醒来。
马修站在提尔身边,挡住了大部分人的视线,所以他们没有留意——努力装作并没有留意到——少年满脸的泪水。
他们的大领导,以一种似乎非常困倦的古怪姿势坐着,把脸藏在掷骰子的大碗后面,试图将所有的悲伤慢慢吞咽下去。于是他们吵得更起劲,热热闹闹,试图掩盖住一个小小的啜泣的声音,在石头城堡空旷而微寒的清晨里。
(完)